[海子] 精卫填海

精卫填海
1993 第3期 - 科幻小说
海子

很小的时候，外婆就给我讲外面世界的危险，特别是冥王星附近的空间，那里好象是由魔王统治的，人类不敢涉足。外婆还拿了一些照片给我看，模模糊糊，现在已经记不清楚是些什么了。

可能是害怕宇宙文化的侵蚀吧，到我能独立驾驶飞船的年龄，地球几乎切断了与外界的往来，为了人类本身的纯洁性，地球只准出不能进。

我从来没有想到我能有勇气告别地球，去寻找外婆描述的那片世界，这全都是因为黄达。

黄达是我的男朋友，英俊、潇洒，女友们都羡慕我。他常常带着我出入模拟的星际舞厅、星际酒吧，一次，还让我去坐游乐园的飞船，使我好几天都头昏呕吐，恶梦不止。但他的计划和行动总让我着迷，他爱幻想我们在其他星球的爱情生活，还说我们准会收养许多宇宙孩子。

一天黄昏时，黄达终于对我宣布了结婚的日子。当时，我激动得颤抖，觉得整个世界都消失了，只有我跟他站在茫茫宇宙中。我立刻答应了他的要求：到太空去举行婚礼。

跟家里的交涉充满着眼泪，外婆听说我要去太空，悲痛欲绝。也难为她老人家了，从小跟在她身边，她什么事都放心不下，连黄达都是左挑右选才决定推荐给我的。那天，她把家传的红宝石项链带在我的脖子上，慈祥地望着我，好似我已经出嫁了一样，对我说：“精卫，你一定要把它传给你的女儿……”现在，她一边哭一边后悔没有看准黄达这个人，竟把她的外孙女骗走了。

外婆只悲伤了二十四小时，因为黄达不知为何改变了初衷，把准备结婚用的飞船的钥匙亲自交给外婆，说他不再想去外边冒险，他要在地球上跟我生活一辈子，养儿育女，儿孙满堂。

我的悲痛和愤怒远远超过了外婆。因为我不但感到在感情上受骗上当，而且连黄达唤醒的梦也不能实现。我背着所有的人到移民局办了手续，偷走了那只本来就属于我的结婚礼物的飞船。

我独自离开了地球，带走的唯一东西是外婆的红宝石项链。我一边飞行一边哭泣，不断大声背诵着我的遗嘱：我自愿放弃地球作为我的栖身之地，放弃与家人团聚的任何企图……

太空的美丽远远超出黄达的描绘，色彩斑斓的各个星体总在不远处闪烁。我光顾了几个星球，在真正的星际酒吧喝着合成饮料，回味着初恋。黄达犹如稻草人，在记忆的光板上一动不动的。的确，黄达离我非常遥远了，

唯有外婆栩栩如生。也许是怀念外婆吧，无意中，我到了冥王星。刚下飞船，人们都用讥讽的眼光看着我。我摸摸头，拿出镜子，我并没有多长出一对犄角什么的，有什么好看的?后来，旅店里一位叫本的小男孩告诉了我。

本把我带出旅店，用脚擦着地面，地上逐渐发出一片淡红色的光亮来。他指指地，又指指我脖子上带着的项链，我恍然大悟。可怜的外婆，她祖传的宝石现在挂在我的脖子上显得多么可笑、滑稽。在冥王星，红宝石贱如泥土，人们只用来修建不起眼的路面，如果外婆知道，不知作何感慨哩！

冥王星铺路的宝石就取材于附近的小星星，本驾着他的飞船让我参观了那些红殷殷的星球。本还告诉我一个愚蠢商人刚从地球迁居到冥王星，便发疯似地切割红宝石，幻想成为大富翁，冥王星的每个人都笑破了肚子。本取笑我，说我外婆的红宝石就是那个商人送的。

本让我想起外婆，外婆的微笑时时浮现在眼前。小时候，外婆讲的冥王星竟如此美妙，外婆那张发黄的吓唬过我的照片一定用来教育我的那些侄儿侄女了。

我把我的飞船镶满了红宝石，载满写上我名字的大大小小宝石飞向地球。

我当然不能违背誓言，但我将以我的方式告诉外婆我的一切。

远远望去，地球蓝莹莹的，象太空的一片海。我驾着飞船，感慨万千。现在我是一个不能回到地球的地球人，我还不能飞得太近，因为一旦到达地球人规定的距离，便会被激光炮击落。

我的外婆在中国，中国在地球的北半球，但这一切对我都无济于事。茫茫的地球之海，我把宝石倒向哪个方位呢?

我相信外婆总有一天会拾到红宝石，相信外婆会看到嵌写在红宝石上的名字――精卫，看见我写在上面的我的宇宙之行。于是我不断地来往于冥王星与地球之间，不断地把写满精卫的红宝石撒向地球。

此时此刻，我又驾着飞船盘旋于地球之上，天空晴朗，人们会看到我的飞船吗?那一定是一只美丽无比的红色天鸟。

外婆，你看得见我吗?我是精卫。

图／张蕾